苏谨辰

修真paro，正文1w5。

壹。

安文逸抱着文帖去一叶峰找叶修，一路上遇见的弟子全都恭恭敬敬的喊“师兄好”，以前安文逸就隐隐有玄陨阁首席弟子的尊遇，这次连千仞大会都由他一手操办更是几乎坐实了这件事情。不过安文逸本人为人谦和，门派内的风评很好，再加上勤于修为，门内少有不服者。

千仞大会说是玄陨阁的重中之重也不为过，安文逸如今只是代掌门内事物，这等大事还是要让叶修过目，于是忙中硬是抽空要来见叶修。

不过他跑这一趟原本就没报什么希望，过来一看，叶修果然没在。

他这位师叔惯会把事情推脱给别人而后一身轻松。当年估计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让他师父做了掌门。

当年把杂务都推给他师父，如今推给他。他们师徒俩真是一脉相承的卑微和凄惨。

别人只看到他们玄陨阁有修真界第一人、渡劫期唯一的剑修叶修坐镇的荣光，而其中心酸，却不足为外人道也。

安文逸撩起黑袍的袖子，只能自认倒霉往回折返。

“小安师侄。”

听见有人叫他，安文逸寻声抬头，看见汉柏下站着一个笑意盈盈的姑娘，正拎着一袋凡界买来的炒货，随手抓了一把丢给他。

零零碎碎散着飞过来，安文逸抬臂拧身，悉数全部从空中抓在手里。

“小安师侄好身手，不愧为我玄陨阁首席大弟子。”苏沐橙抱臂靠在树根，山巅的风拂过她的发丝，看上去惬意极了，“喏，请你吃了。”

摸不清苏沐橙是在试探实力还是纯粹临时起意，安文逸只能一拱手，说一声“多谢师叔”。

苏沐橙是安文逸的师祖，也就是他师父的师父收的关门小弟子，据说师祖本来已经多年没有收徒，下一辈的弟子都渐渐成长起来，却见苏沐橙天资聪颖，格外怜爱，破格收为入室弟子。

当然这是官方的标准说法。

依安文逸在玄陨阁的地位，那必然是掌握着很多更隐秘的消息。据靠谱来源，师祖收苏沐橙是叶修亲自去说的。

安文逸忽然福至心灵，他好像知道叶修跑去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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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修来连清宗已经驾轻就熟，宗主有一次还开玩笑说护宗大阵都认识他了。

护宗大阵说不定真的认识他。叶修拨着剑穗。毕竟完善修复都是苏沐秋一手操办的。

他照常在炼器室逮住苏沐秋。

“要丹药自己去拿。别的回头再说。”炼器室里堆得满满当当，连下脚的地方都不好找，室内积重繁杂，而苏沐秋蹲在器炉前，一身白色道袍不染纤尘，不得不说也是个奇人。

“说正事。”叶修自顾自的在门边自己拉个蒲团坐下，“我有感觉要突破了。”

如今已是渡劫期巅峰的叶修，再迈进一步，就真正踏入仙的境界了。这也是万万修士的殷切所求。

“避雷丹……成仙劫的避雷丹估计有点难，我过阵子研究一下给你炼。”苏沐秋一眨不眨的盯着器炉，“九转回还丹还有两粒存货，在药柜第二排第三格，其他垂露丹、弥息丹自己取。”

“靠吃丹药修不成仙。”叶修把佩剑放在手边，看着苏沐秋又重复了一遍，“我要渡劫飞升了。”

“哦恭喜啊。”

“你是天天待在暗无天日的炼器炼丹室把自己弄傻了吧。”叶修显然想走过去敲一下那个小脑袋瓜。

“我早掐指算过，你必然成仙。”苏沐秋语气很笃定。

叶修深深的叹口气。

“那你呢。靠着丹药修仙，迟早要把自己喂死。”

“你就不能盼点好？”

要是安文逸在此处必然要大跌眼镜，也只有苏沐秋和叶修这样算不清日月的交情，才能毫无顾忌的直言不讳。

“也对修炼上点心吧，这么多年修为愣是没长。沐橙都要从化神期到合体期了。”叶修斜撑着脑袋跟苏沐秋说第二个消息。

“我算的也差不多。聚灵阵我现在立刻再改一改，你把符一起带回去给她，进阶顺利应该没什么问题。”苏沐秋丢下器炉，一阵风一样跑到屋子深处。

炼器室本身也是一件灵宝，瞧着浅，实际里面别有洞天，能随苏沐秋随便放。可惜因为太乱，就算苏沐秋让叶修东西随便用，他也懒得翻。

也就这种时候苏沐秋穿着道袍，才能显出一身仙人风姿。

叶修在后面显然喊不住他。

果然人和人之间是有差别的——

叶修的仙劫和苏沐橙的升阶，绝对不能放在一起比较。

贰。

玄陨阁是九洲第一大剑修宗门，实力在各修真门派里也雄踞前列，底蕴丰厚，有传言云“天下八成灵剑归于玄陨阁，一成藏于秘境，一成尚在器炉”，大宗门的傲然底气由此可见一斑。灵宝，尤其武器类对于修士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剑之于剑修更是如此，甚至重逾生命。

千仞，顾名思义就是千千万万柄剑，千仞大会是仅有的玄陨阁会把珍藏拿出来供天下修士鉴赏甚至买卖交换的机会，因此如何能不引得修士神往？各门各派齐聚一堂，实乃九洲盛事。

千仞大会渊源已久，发展至今也趋于稳定，大体上要筹备的事情有三件：一则条件成熟的内门弟子将踏入剑阵与剑共鸣，择一护身灵剑；二则给各路修士提供一个安稳斗法的平台，若是幸运还能得前来参会的大能指点；三则是各个大小宗门友好交流。

安文逸御剑穿梭在群峰之间，身姿飘然，引得很多修为尚浅的小弟子艳羡不已，安文逸自己却只想快一点，再快一点，事情太多了，压的整个人都是一股颓丧的气场。

若非已经辟谷，安文逸猜他迟早有一天得饿死在岗位上。

“大师兄来了。”分管杂役的弟子也干了有些年头了，和安文逸彼此之间非常熟悉，“我跟底下的小豆丁们都说，这大任就非得师兄扛起来不可。”说完朗声笑起来。

修仙就这一点好，精神萎靡了都看不出来，不然他的状态估计得把杂役弟子吓死。安文逸寻思着等千仞大会一过无论如何要向叶修讨个假，哪怕什么都不做只是去凡界溜达一圈也好。

“咱们这月都几乎是天天见。”杂役弟子揶揄，“比我跟师弟师妹待在一起的时间还长。”

“啊对频率是挺高。”安文逸附和着，却觉得不大对，“这月就见过我一个？”

弟子被这一问反而疑惑，语气却不着痕迹的恭维：“师兄主事嘛，那哪还有别人有这样的能力。”

懂了。

原来千仞大会是他安文逸一个人的千仞大会。

安文逸心里立刻倒也不急了，拜别杂役弟子，去各个山头都转了一遍。

包荣兴在剑塔蹲点守着，安文逸再三解释现在还不会开放剑阵也喊不动他；唐柔下山探亲去了；方锐在监督外门弟子的名册核对。

“这不是已经弄完了吗？”安文逸看了一会，不理解方锐的工作意义在哪。

“这是关乎这些弟子修仙之路的大事，得分外慎重。”方锐语重心长的一甩袖子。

那倒也没见您亲自核验啊。

蹲把椅子搁门口吹风，挺悠闲自在，要不再拿把蒲扇？

方锐的身世也挺坎坷，理论上应当是个隐秘，却不知道怎么的就尽人皆知了。照包子的说法总结就是凄凄惨惨背井离乡，要让他讲，能把年轻的小姑娘们说红了眼眶。

当然这是个杜撰的版本。八卦证伪大师安文逸郑重提醒。要是实情让上面那帮小姑娘知道能给他撵出去。

据安文逸的师父所说，方锐是九洲最大的杀手组织呼啸楼的副楼主，也是酬金最高的顶尖杀手，似乎是不知天高地厚的接了杀叶修的任务，于是潜伏到了他们玄陨阁，没想到被他们玄陨阁和谐有爱的氛围感化，便坐实了弟子身份，也不回去了。

末了还要再感慨一句不愧是我玄陨阁，有海纳百川之象。

有没有一种可能，有机会洗白谁愿意干卖命的买卖？安文逸提出异议。

话刚说完就被他师父打断：不可能。

见安文逸神色不为动摇，玄陨阁当代掌门人清了清嗓子继续补充：再说方锐也不见得真是呼啸楼的人，否则他们楼主林敬言不会一点反应都没有，气定神闲的，稳坐钓鱼台。

安文逸扶着下巴将心比心。

可能林敬言不想捞人了呢。他要是呼啸楼的楼主，也得把这种混子踢出去。

美其名曰潜伏，实际小日子多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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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辑在后山药田。这地方人比禁地剑塔还少，倒是植被郁郁葱葱，借着宗门福地灵气，长势很好。

常理来说修仙起步越早越好，罗辑却是其中非常少数的后发者。

彼时罗辑是年轻的新科状元，将将要走上人生新阶段，偏遇上玄陨阁一位向来不羁的长老下山，好巧不巧就瞧出他身怀火木双灵根，正具备炼丹天赋，问他愿不愿意踏上长生道。

罗辑算不上天资出众，再加上对修仙入门来说年纪其实有点大了，何况他的人生画卷正徐徐展开，世俗所求一切就在前方，踏入宗门并不是一个最好的选择。

没想到罗辑并不按常理出牌，他偏偏对修仙这套理论极感兴趣，便拜入了玄陨阁。同门同期不少看他笑话的，没成想罗辑在修炼一途竟真小有成就，还是一位在玄陨阁稀少的可怜的炼丹师。确实羡煞旁人。

安文逸从佩剑上跳下来，巧妙的跳在空地中心。

“还是你日子轻松啊。”表明意图之前还是要先铺垫一下。

罗辑抚平衣襟，语气轻飘飘的，态度却很严正：“你把地根踩死了。”

安文逸神色如常，悄悄的把脚挪开。

“堂堂一个千仞大会，忙来忙去就我一个人。”他叹了口气。

没想到像罗辑这种勤恳认真的，也早早的不见人影。

“那支地根是药田唯一一株七百年份的，比你年纪都大。”

“事儿，你就说来不来干吧。”安文逸瞥他，直接切换到重点。

“这等大事不应该叶师叔领衔吗。”罗辑有理有据的分析，“于理，他老人家德高望重，于情，叶师叔的佩剑也是从剑阵中拿到的，指点一下后辈弟子理所应当。”

话是这么说没错。

“逮不住人啊。”叶修的行踪用神鬼莫测形容一点都不夸张。

“他一般去哪修行啊。”罗辑问他，这些事情不会有人比安文逸更清楚。

不愧是读书人，话确实说的漂亮。

修行？确定不是逛荡吗。

“一叶峰，剑塔，膳堂，校场，其实他出现在玄陨阁内任何地方都不算奇怪。”安文逸拖长了调子，“还有连清宗沐雨峰。”这一点尤其要着重强调一下。

罗辑捻了抹土渣：“太可惜了，我马上要炼的这味药，缺了地根须可不行。”

这话题偏的猝不及防，安文逸以为罗辑要含混过去：“嗯？”

“高年份的地根可不好找，这天底下应该只有连清宗有了吧，看来不得不跑这一趟啊。”罗辑施了个小法术，衣衫焕然一新，而后率先踏出药田，“既然是你踩坏的，那你就跟着一起来吧，切记此行目的，务必记得把地根须带回来。”

几息之间安文逸猛一拊掌。

高啊。要不怎么说读书人聪明呢。

这么一个光明正大蹲点的理由，他怎么着也得从连清宗把“地根须”带回来。

叁。

叶修以前也常来常待沐雨峰，在连清宗里这座山峰并非最高，隐在群山之间根本不起眼，灵气浓度却是数一数二的好。曾经掌门也对苏沐秋寄予厚望，没成想这块材料半路夭折，越长越偏。

往沐雨峰上看，半山腰上搭了个草庐，后山挖了个小池塘，养了三尾锦鲤，门前一片竹林，都是苏沐秋来了之后自己弄的。

叶修了解苏沐秋不会做无意义的事情，总不至于用来遮凉吧。

苏沐秋捧着书卷折页，悠然自得回答：“笋可鲜汤，竹可入药。”

竹林长到一半被苏沐橙从中间拔了几棵种成白菊，活像是被片了刘海，露出光秃秃的大脑门。怕影响美观，叶修又搬来几株海棠，养了一缸荷花。

……脑门不仅秃，而且花花绿绿的。

偏偏又奈何不得。

一个是生怕磕着碰着的妹妹，一个是说不清理不明的孽缘。

修仙之后寿数随之增长，时间渐渐的也失去概念，不经意间，苏沐橙从只到膝弯的小姑娘长成开派收徒的一方大能了。

对苏沐秋来说其实没有差别。

他们家只是贫瘠州府一个小镇上非常普通的家庭，逢上灾年，又有妖魔肆虐，一家人在流徙途中走散，只剩下两个勉强蔽体面黄肌瘦的小孩子相依为命。

哪有命。

连下一秒都活得战战兢兢。

恶灵并不会因为年纪小就放过两个孩子，这一天这一刻早在苏沐秋的脑海里预演过很多遍，他能坦然的跟命运说我尽力了，在露出狰狞面目的妖魔面前护住苏沐橙。

背在身后的手却紧紧拽住檀珠手串，抖得把珠子都磕在一起，发出密集的脆响。

这是母亲唯一留在他们身边的东西，说是能避难镇邪。

苏沐秋嗓子发干。

你问沙弥自己信这种话吗。

他们当地的僧人早都跑光了，佛像年久失修，在各路恶灵入住以后不出意外的接连塌碎。

大妖卷着狂风沙石而来。轻轻擦过皮肤就留下可怖的红痕，枯干不讲章法的砸到膝盖上。

苏沐秋闷哼一声。他曲起腿。

可能是骨裂了。

手却牢牢钳住苏沐橙。

“沐橙，别怕，我在。”

忽然有一道刺眼的亮光降下，大妖长嚎一声，散开钻的不见了。苏沐秋眼角流下生理性泪水，他眨一眨睫毛，模糊的视线慢慢才看清那是个人。

一个干净整洁、慈眉善目的老爷爷。

老爷爷抚着白胡须，疾步走到他跟前，惊叹道：“不错不错，是个好苗子。”

苏沐秋掐了小臂一把，撑着最后一口气。

待细细看过之后老头差点跳起来，喃喃自语：“岂止是不错，捡到宝了，捡到宝了。天灵根啊，便是九洲大宗门现下也不见得有。”

邪魔滋生，气焰嚣张，九洲大乱，各大宗门隐世长老纷纷出面抗衡，但无暇全盘顾及，年轻一辈天才修士在恶灵不择手段的毒辣计谋中大批陨落。

现下两方尚且僵持，但宗门知道他们已经处在非常不妙的境地中，于是各门各派纷纷遣出人手，在除魔路上再广收门徒，以弥补新生力量的衰败。

天灵根。足以引起九洲巅峰宗门的争抢。

老头被这一个大惊喜给直接砸晕了。他们松山得先祖庇佑，中兴有望啊。

“小家伙，你可愿意随我修道，求无尽长生道果，于逆乱中匡扶正义，铲除妖魔。”老头笑眯眯的，态度比一开始还要和蔼的多，他撩起袖袍，掌中涌出汩汩清水，在阳光下折射出斑斓色彩。

练气期基本术法，清泉术。

他又正好发冠，双手向前一推，两个小孩待的棚屋轰成粉末，人却安然无恙。

练气期高阶灵技，吹掌。

苏沐秋攥紧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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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山第六十六代亲传弟子沐字辈秋。

——《松山道谱》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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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山虽是小门派，但有名有姓有道承，在九洲也许不起眼，但在当地也是凡界仰望的存在，占了方圆灵气最充裕的山头。

但松山确实是走下坡路了，一代不如一代。云真道人的师兄弟和徒弟都早早下山除魔卫道去了，偌大一个松山只剩他一个老人家，若非云真道人本身还算有实力，可能连松山都得被人占了去。

云真道人亲自教苏沐秋打坐吐纳，引气入体，从练气到筑基都亲自护法，也拘着他不让跑太远。毕竟出了松山地界，云真道人不算修为高深，就鞭长莫及了。

松山是正统道修法门，有云真道人看着，苏沐秋打的也是最坚实的底。但他本人修行之余一直对其他道门也感兴趣，在山下散修集市淘了两本炼丹手札，抄了厨房的铁锅就开始自己捣鼓，废了两个锅之后被云真道人见一次骂一次。

苏沐秋每次都立正挨骂，讪讪一笑，等云真道人一走照旧我行我素，藏得也越来越严实。

也越来越热衷往山下跑，尽买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

艳阳高照，虫鸣连声。酷暑并不会对低阶修士格外开恩，苏沐秋只能继续加快速度往山上跑。刚好他学了新的身法，拿来熟悉熟悉也好。

松山下人迹罕至，忽然苏沐秋却感觉到灵力逸散，他眼神一动，变了个方向往一侧探去。

叶修咬着牙，头上一层虚汗，压着脖子把自己藏得更严实。

树叶沙沙作响。叶修锐利的刺向声源，没有动静。

原来是一绺风飘过去了。

叶修还没松口气，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问询，空气湿闷，那声音却像刚从井里捞出来的：“小子你打哪儿来的，不知道这是松山派的地方吗。”

叶修下意识一拱手要表达歉意，眼睛却先一步看见前头站着一个少年。

也没见比他大啊。

叶修重新挺直腰板，却牵动到后背的伤，眉头拧成一团。

似乎是想到他在逞能，少年突兀的笑了出来，连带着也打破了这份寂静。

叶修手往身后的佩剑摸，不去看他。

“把伤治一下吧。”苏沐秋把腰间的药葫摘下来丢给叶修，“法术会吗？”

叶修拧开葫芦，倒出一粒圆滚滚的丹药，还飘着药香看上去品相很好。他迟疑了一下，还是和水吞了下去。

苏沐秋已经走到了他跟前。

“伤的有点重啊。”他的声音变得严肃。

“嗯，有毒。”叶修肯定。

苏沐秋夸张的抽了口气，却过来搀叶修。

“做什么？”这还是叶修第一次主动开口说话。

“我是这山上的，别平白无故倒在山脚下沾了晦气。”苏沐秋的动作却很仔细，没有加重叶修的痛觉。

这个人。

明明是好意偏偏嘴上不饶人。

“多谢。”

苏沐秋终于仔仔细细把叶修全部打量了一遍。

外衣样子虽不华丽，但料子是实打实的锦缎，也没有剪拼的痕迹。他自己平时买块细麻都是省吃俭用为了给沐橙裁裙子。

看来是个富户。哪怕是修仙的，也是有钱的修士。

苏沐秋轻笑：“喔。原来是个少爷。”

叶修一怔，偏头去看他。

“走吧，上山。”苏沐秋暗暗给了劲，加点小法术，让叶修轻松很多，他朝他挤眉弄眼，语气却分外严肃正经，“我会炼丹，死不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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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真道人跪在供奉堂，面前是松山祖师的灵像。

莫非真是祖师爷在仙界显灵。他激荡的心情久久平复不下来。

他自己遇到天灵根的苏沐秋也就算了，这小子随便下山都能捡到一个天灵根。

人麻了。

一来来一双。

天灵根什么时候像大白菜一样了。一个两个的，都是万万里挑一。

“云爷爷，开饭啦。”苏沐橙朗声在外喊他。

云真道人刚刚过辟谷的境界，还不算完全能消去口腹之欲。

“过会就来。”比起苏沐秋，云真道人更喜欢乖巧可爱的苏沐橙。

松山从上数到下也就这么几号人，干什么都图方便。

后山廊亭。

这里平日也就苏沐秋自己来，山水皆备，是绝佳的修炼场所。

叶修挽了个剑花，挥出一道剑气，掠过水面，“砰砰砰砰”炸开漩涡。

“嗖——”一根开着小蓝花的细枝破空而来，直直刺向叶修眉心，他反手甩剑将枝条砍成两截，一半吧嗒掉在地上，另一半却力道不减。

叶修伸手夹住，卡在指尖，枝条上催动的灵气终于完全消散，但灵气灌进枝条，即便只有短短一会，也足以让枝头花苞微微绽放，散发着一点若有似无的清香。

“小少爷用膳了。”苏沐秋在隔岸。

两道人影相对映在水面，水天一色，荡开一层一层微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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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真道人知道他本身限制了天灵根的天赋。

还是需要在大宗门才有进一步的成长，何况他们还年轻。但那已经不是他能触及到的层次，剩下的所有需要靠他自己。

苏沐秋说好。

但大宗门处处凶险，他要把苏沐橙留下来。

松山最顶点的松云海。开山祖师曾在此处悟道，创立松山，灵气也是全山脉最充沛的地方，一年半之前云真道人就开放给苏沐秋了。

叶修三两步跳了上来。

松树高大，树干盘虬卧龙，一个人坐在主枝上，长长的枝叶伸出崖壁，搅进云海，他离云和天很近，近到呼吸可闻，霞光溢出不同的形状，连发丝一起染成夕阳。

“小少爷。”苏沐秋头靠在树上没有转头，但开口的时候笑了起来。

“要下山？”叶修问他。

“一起吗？”

叶修拔出佩剑，剑风带起剑穗舞动，他的一剑轻轻松松破开云遮雾罩，露出下面深不见底的峭壁。

“去看看？”

“我还欠你一把剑呢。”苏沐秋伸手汇聚灵气，拨弄着云朵，“记得来找我要。”

他们现在很少切磋，但开始的时候这种活动可不少，甚至立下赌约。最重的一次，苏沐秋那时候刚学会炼器不久，输了就答应给叶修铸剑。

他们所修炼的并不是一种道承，最好的选择当然是各自求道。

“忘不了。”叶修把剑插回去。

苏沐秋从树上跳下来。

他们的距离并不远，几步就能走到一起。

叶修伸出了手。

苏沐秋跟他碰拳。

“下次见。”

肆。

天下第一大道修宗门连清宗和剑修宗门玄陨阁在同一年加入了一位少年人。

九洲的争端也进入了白热化阶段，妖魔见长久僵持不下，便准备集中力量攻破宗门，只要成功拿下，九洲便是任由捏扁搓圆的掌中之物。

双方交手带来的毁灭性不可估量，所到之处生灵尽灭，罡气凌乱，连修士都很难在其中存活，索性便彻底划地而治，变成一个纯粹的战场环境。

境外战场同样被各大宗门当成一种历练。魏琛和叶修就是在这里认识的。

魏琛作为战阵经历丰富的前辈，有责任义务把这批青涩的小苗子保护好。

“我知道你们里面有很多人在宗门内被誉为天才，但是来到这里都没用，修为差异是实打实的。活下去才是第一要义。组队行动，遇到高阶妖魔不要犹豫立刻跑。”

不知道是不是在境外战场上待久了，魏琛没有一点世外高人的样子。掏心掏肺的话让一些心高气傲一帆风顺的天才嗤之以鼻。

魏琛无声的叹了口气。

就是这样。

才会每年有那么多无谓的牺牲。

还有一些是修真大家族的子弟，但人没了，后面再找谁的事都不好使。

叶修在角落默不作声的擦拭剑锋。

“好了待会你们就出发吧。”

一群年轻修士零零散散往外走，魏琛在最后，快出营地的时候他听见有人问话。

“我们这一趟可能遇上的最高等级妖魔是什么。”叶修走在魏琛旁边。

魏琛欣慰的拍他的肩，事无巨细的一条一条讲，最后顺嘴问了一句：“你有什么想法。”

叶修不置可否的摇摇头。

一个时辰以后，魏琛带的小队准备打道回府，忽地听见风灵根修士传信，叶修一个人击杀高他一个大境界的棘手妖兽，顺道救下了碧莲宫的几个弟子。

魏琛揉了揉眼睛，瞠目结舌。

他们不过几面之缘，但不妨碍他觉得这人以后会是个狠角色。

也许一切从这一刻才刚刚开始。

他并不知道自己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判断，一个人最恐怖的，绝不完全是他现在的能力，而是成长的速度。

叶修在营地声名鹊起，很快魏琛就得到了合作的机会，他带队叶修，一行人沿着既定路线稳步前进。

毫无预兆的遇上一只暗魔拦路。

传信修士已经慌了：“怎么会，是消息有误吗？”带的队伍里也人心惶惶。

恐怕是个埋伏。魏琛一边稳住人，一边伺机后撤，一眼没见，叶修已经拎着剑扑上去了。

魏琛一脸错愕：“赶紧回来，这不是我们能对付的。”

叶修一剑扎进暗魔的眼睛，抽空喊魏琛：“我们人多。打他。”

好像，是这么个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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境外战场实在太广阔，叶修居然奇异的从没遇上过苏沐秋，不过他也去连清宗看过，苏沐秋的修行进度慢了下来，仿佛遇到什么瓶颈一样。

“你修为没以前涨得快了。”叶修瞥他，散漫的提醒。

“我派讲究顺势而为，你莫要坏我道心。”苏沐秋刚从炼丹室出来，估计是炸炉了，一身杂灰，跟城门楼子的乞丐也差不离了。

剑修可以苦修，道修确实最讲究感悟。这是九洲常识。

也有可能是他速度变快了，毕竟一直泡在境外战场。

苏沐秋彻底钻进了“旁门左道”里，全副心思都在炼丹炼器，还有阵法符箓，甚至连御兽都学了点皮毛。修为则是精进的越来越慢。他本人倒是不甚在意。

叶修觉得这是个循环。因为心思不全在修行上所以慢，又因为慢更不想花时间放在修行上。

境外战场的战争进入中后半程，人族占据优势，只要稳住攻势，完全的胜利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几个大宗门在一起商量部署。

连清宗掌门原本要把苏沐秋投放到东区，但他本人坚持要在后方管调配。

“在后方可是捞不上什么功劳的，也不利于修行。”掌门语重心长的劝他，“你看玄陨阁的叶修。你们二人原本修为相近，现在可要差上半个大境界。”一想到这掌门就分外痛心。

怎么回事。

苏沐秋本人倒始终是一派云淡风轻不甚在意的样子，还真切的把掌门安慰了一番。

他在营地边上找到了叶修，魏琛刚好也在。

苏沐秋把一个乾坤袋丢给叶修。

“把菡萏换了吧。”

菡萏是叶修的佩剑，苏沐秋炼制的，出炉刚好看见沐雨峰前的荷花，觉得因缘如此，就要把剑命名为荷花，被苏沐橙嫌土气，坚决要改个文雅的名字。

叶修打开乾坤袋，掏出一杆长矛，通体古朴漆黑，其上有隐隐绰绰的纹路。

他转了一下，看向苏沐秋：“叫什么？”

“却邪。这回可是特意从古书上翻出来的。”苏沐秋指尖顿了一下。

“怎么要留下来，你这个等级的战力不在前线太浪费了。”魏琛显然也听说了消息，不是很理解苏沐秋怎么考虑的。

“后方也很重要啊。”苏沐秋正义凛然，话也挑不出错。

“有内鬼。”叶修握住却邪，简短解释。

魏琛后背一凉，话都说不利索：“这，这……”

看样子是要留下来抓鬼，但这事太过冒险，行差踏错一步就是万劫不复。

“他鬼主意多着呢。”

境外战场永远不见天日，大地干裂，寸草不生，即便有填山倒海之能的修士也显得格外渺小。却邪立在叶修身旁，似乎能挑破天际。

主战场已经变成几乎全是高手的战斗，玄陨阁的剑修都是一身黑袍，再加上手上的却邪，叶修似乎要隐在视线里，但他依然清晰，身上爆开光芒，随着手上收割的妖魔越多，一秒比一秒亮。

这是叶修在境外战场领悟的道法斗者意志。

他尚未成仙，威能却能喝退恶灵，称九洲第一剑修并不完全算夸张。

却邪在他手上宛如神兵，缠斗之后斩杀一代妖王。

此战大捷，收兵回营。

各路修士来来往往，叶修隔着人群看见苏沐秋，跟他比了个手势，苏沐秋也回他一个手势。

“打什么哑谜呢。”只有一直留心，离得近的魏琛注意到了。

“他要回九洲了。”叶修半垂着眼睛，“交完任务咱们也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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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修先回了玄陨阁跟他师父交代完，转头跑到沐雨峰。

一见苏沐秋先忍不住笑了起来。

“红鸾星动了？”苏沐秋跟他开玩笑。

“我师父把我狠狠骂了一遍。”叶修跳过了问题，又想起他师父气得跳脚的样子，“他看见却邪了。”

“第一剑修用的竟然不是剑。”他师父唉声叹气，“出去别说你是玄陨阁的人。”

唠叨了他一个下午。

“迂腐。”叶修觉得要是苏沐秋和他师父碰面，能当场杠起来，“兵器重在趁手，这是我研究过你战斗特点改出来的，何况我还往上加了聚灵的阵法。”

“我觉得挺好用。”叶修坐在门外自己给自己倒茶，揪了一把竹叶丢进去。

却邪和他心意相通，灵神合一，不比任何名剑差。

伍。

境外战场进入最后阶段，宗门阵营里却忽然流传出关于叶修的一些八卦。

声音越来越多，很多小宗门坐不住，上门来问叶修要说法。

“那位姓叶，你也姓叶，总没这么巧合吧。”问话的人冷笑连连。

“龚掌门怎么说话没头没尾的。”苏沐秋刚好在，不待叶修开口他先问了出来。

“好那我就说清楚。”姓龚的掌门一拍桌子，“你身后的叶大人是妖族，怎么样，够明白不？”

龚掌门以为苏沐秋会勃然大怒，却没料到他依然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何出此言，龚掌门也学那奸佞小人开始造谣了吗。”

“是不是造谣他姓叶的最清楚。”龚掌门一副站在道德高地的唾弃姿态，转向苏沐秋倒是勉强平静下来，“这事有些久了，你恐怕都不知道。”

现下佛法最高深的并非佛门佛子，而是隐居在忘红尘的弃僧，也是上一代佛门长老之一。俗姓叶，本是富户大族嫡子，眼见世道艰辛，深受感召，昄依佛门。慧根深厚，有望肉身成佛。

几百年前，这位高僧却忽然退出佛门宣布罪己，隐居忘红尘，终身不再出世，佛门对此讳莫如深，但总有些人能慢慢知道缘由。原来这位弃僧和一九尾狐有了尘世纠葛，外人不清楚个中全部来龙去脉，但不难想象事是个什么事。

足够让落魄书生写到话本子。

这事本来都掩藏封存到历史里，是现在有妖说，那位九尾狐是九尾狐王，育有一子，不料母子双双离世，感觉叶修长得有点像曾经的九尾狐王，而且那个孩子的死讯并没有完全被证实，猜测叶修是妖族的血脉。

这事足以在宗门阵营内部引起轩然大波。

“我还说你和妖长的有点像呢。”苏沐秋像是听到什么最可笑的事情，“道听途说的片面之词也能当真？何况是妖族的话。妖魔最善于蛊惑人心，等你们杀的妖魔和叶修一样多的时候再来讨论这个问题吧。”

龚掌门梗着脖子还要再说。

“莫非龚掌门想和在下比划比划？”苏沐秋笑了。

等龚掌门灰溜溜的撤了，苏沐秋也要走：“我回九洲帮你处理这事，你就在这好好善后就行，战争马上要结束了。”

叶修几不可察的叹气飘来。

“他说的是真的。”似乎从最后一个字落下，空气就凝住了。

“我知道。”苏沐秋返身看他，背着光看不清表情，但叶修能想象到，“那你能变成狐狸吗？沐橙应该会喜欢。”

不出意料的被撵出来，苏沐秋摸了摸鼻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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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以人族的全面胜利告终，叶修的九洲第一人地位也稳固的奠定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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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文逸预想中的蹲守并没有出现，他甚至还没来得及开口，一跟叶修打个照面，对方就主动自觉的要跟他回玄陨阁。

反倒给安文逸弄的小心翼翼受宠若惊。

叶修预感成仙劫快到了，他也该为此做好准备。

苏沐秋还在炼器室里倒弄他的新玩意。

叶修见过，这是第一次还没炼成，苏沐秋已经取好名字的灵器。

叫千机伞。

其中关窍用到了木工祖师爷鲁班的机关术。机敏灵巧千变万化。应用在炼器方面又是一次飞跃式的革新。

“我回去成仙了。”叶修剔除关键字，组成一句意思能懂但带点冷幽默的话。

“去吧去吧，别打扰我在下界享清福。”苏沐秋跟他作揖，诚恳的祝福。

成仙之后就会被接引去仙界，也意味着将和凡俗斩断联系。

一回玄陨阁，叶修就不见了。

安文逸脑壳突突的跳。

他是痛快回来了，但根本并不是想帮他。

安文逸跑了一趟一叶峰，又灰溜溜的下来。

叶修在冲击成仙劫，这事的重要程度可不弱于千仞大会。

魏琛在凡界云游回来，带着黄少天一块来参加千仞大会，也没碰上叶修的面。

千仞大会热热闹闹，一叶峰冷冷清清。

忽地天边雷声大作，一些高阶修士大能对视一眼，纷纷赶往一叶峰下，成仙劫本身并不是谁都扛得住，因此无需护法，山脚下围的一圈人都是为了见证这一特殊时刻，运气好说不准还能从中顿悟。

叶修站在山巅，并没有选择飞起来，雷云会照着他劈，也不用费那个力。

“轰隆隆”，雷声伴着电光劈下。

叶修不退不避的迎了上去。

整场雷云持续了一刻钟，如来时一样快的消散了。

什么意象也没有。

叶修从山巅飞下，众人皆是失望的叹了口气，转念又一想这也正常。成仙劫不好过人尽皆知，叶修没有被劈成飞灰而是还活着，已经算不错了。

“我要在一叶峰闭关顿悟。”叶修给安文逸丢下这句话就又回去了，甚至打开了护山大阵。

其他人也很快就散了。

陆。

苏沐秋踩着千仞大会的尾声来了玄陨阁，来的也漫不经心的。会上展示的剑还不如他炼制的品质，扫了一眼没什么感兴趣的，刚好看见忙里偷闲的安文逸，待着聊天。

“你叶师叔得道升天了？”苏沐秋问他。

苏沐秋似乎总能把正经话题也说的奇奇怪怪，安文逸缓了下心神，想他已经习惯了，就摇头回答：“没有。师叔冲击失败，现下正在一叶峰闭关呢。”

苏沐秋眼神一凛，驾云飞去一叶峰。

安文逸喝了口甘露，第二口还没喝上，苏沐秋又出现在他眼前。

“他在哪？”

安文逸被苏沐秋弄糊涂了。

“一叶峰啊。”

苏沐秋遥遥扫了眼一叶峰没说话，合上眼眸苦笑，又驾云飞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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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海海滨。

这里是苍龙栖息之处，苍龙浑身是宝，龙髓可以消弭心魔，龙骨可以勘破幻障，是升阶渡劫最好的辅助灵宝，然而苍龙实力强横，不到渡劫期巅峰连几回合都撑不住，能杀死苍龙的已经不需要他身上的东西了，趋之若鹜的却没那个能力，是以苍龙悠哉游哉的活蹦乱跳到现在。

而今天苍龙的悠闲生活却被打破了。

这个伤都没好的人居然妄图来挑战他的龙威。

苍龙很愤怒的吐出一口龙息。

叶修侧身闪避，动作却迟缓了一下，他仰头道：“就这点能力吗，那我今天非要取走你的龙髓龙骨了。”

龙在水中，有如神助。

叶修手中的却邪，却能劈荆斩浪。

各施威能，虽然叶修在庞大的龙身前显得微小，两方却战的有来有回。

水刃激拍海岸，咸湿的海风在四溅的海水中变得沉重。岸边就艰难的长了那一棵树，在风雨里脆弱的飘摇晃荡。

苍龙一动就能卷起一道飓风。

却邪在叶修手中异常的灵活，直往苍龙柔软的要害刺去。

斗者意志也在叠加。

叶修渐渐占据上风。毕竟是触摸到成仙门槛的人，虽然战力打了折扣，但对付莽撞的苍龙却也够用。

叶修忽然向天边看去，一丝丝乌云在汇聚，而且愈加庞大，翻滚涌动着，展示可怕的威能。

——是成仙劫。

偏偏在这个时候。

叶修知道是因为他在战斗中的表现超出了那个门槛，就会引来成仙劫。

雷云乌压压的，看在叶修眼里却意外有灰败的颜色。

九洲修士都清楚，经历淬炼可以脱胎换骨化凡成仙，此时却怎么看都是身死道消挫骨扬灰。

叶修缓慢却坚定的架起却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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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沐秋急促的落在海滩上，差点左右腿把自己绊倒。

雨幕茫茫，完完全全的遮住视线，唯一能勉强看清的只有岸边一棵树，其实不能算树，那树被从中劈裂只剩半截焦黑的炭色。

海滩上到处是坑洞，飘着生生被洞穿的枯味。

灰雾源源不断的弥散聚合，连带海水一起染色，海平线也完全消失，只有一片乌黑。

苏沐秋一头扎了进去，先接触的是手，白皙的皮肤被腐蚀灼烧，数秒之间就露出可怖的肉色，很快清晰的显出指骨。

灵力又在迅速愈合重生。

腐蚀又一次盖上手背。

在侵蚀和新生之间来回拉扯，像是撕裂摩擦的狠了，甚至溅出星星点点的火焰。

苏沐秋脚步没停的往深处走，束好的长发因为发带断裂早已散开，从发尾燃起淡色火焰，一点一点，又清晰的像条线。

在哪。

有血泪从苏沐秋的眼眶中流出来，他的瞳孔有些微微失焦，只好放出灵识去探，灵识露出一点就有丢进篝火的灼烧感，灵识牵着精神和灵魂，意识倦怠的要抗拒喊停，疼痛又清晰的让他清醒。

苏沐秋很庆幸还有痛感能让他不陷入昏迷。

要是见到叶修得跟他说清楚。

他今天把这辈子的罪都受完了。

苏沐秋去扯嘴角想笑。

可是太疼了。

在哪啊。

“叶修。”声音扩不出去。

嗓子像他炼器室那堆废铜烂铁一样只有嘶哑。

浓雾越来越深，拖着他不让往前。

苏沐秋踉跄了一下，像是绊到什么东西，他蹲下来用手骨去摸，有“铛”的响声出现。

和他的手一样。也是一截骨头。

灵力忽然围着苏沐秋爆发，照亮了这一片，苏沐秋凑到跟前，终于看清了是一截龙骨。

一堆一堆的龙骨被风刮散，到处都是。苏沐秋沿着龙骨多的地方走。

他甚至没有感受到海水的压迫感，可能早就被烘干了。

苏沐秋看不见自己的样子，但他很轻易的想，哪有一点仙风道骨呢。

龙骨越来越多，越来越大。苏沐秋知道他离苍龙的巢穴越来越近。

很多年以前，他们在上修真第一课的时候就在了解，不同的修士差异在哪。

剑修是外修，苦练就能升阶；道修是内修，讲究契机感悟。

剑修是前期简单，往后会越来越难，道修则是难度基本持平，甚至随着对大道的参悟会愈加简单。

成仙劫啊。是修士最后的一关。叶修所面对的一定是一生中最难的一次。

周围什么都没有，什么都看不见，黑色，还是黑色，雨水，还是雨水，浓雾，混着浓雾。

茫茫天地间只有苏沐秋自己。

灵识已经扩散到最大，代替了眼睛，他所看到的一切，其实是灵识感受到的一切。

斜前方有一座小山。

苏沐秋对准了那一点。

不，不是山。

是龙躯。庞大的龙驱。

苍龙已经成冢中枯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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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修闭目打坐，龙骨内部会好太多，至少能抵御一部分，否则以他现在的状态根本走不出这里。

趁苍龙身死之时他还是拿到了龙髓。就揣在他怀里。

正是不信邪，他才来找苍龙，力求得到灵宝突破，如今也不会信。

他挪了挪腿，没有感觉。

睁眼一看才想起来自己腿断了。

有一点亮光出现在视线里，越来越大，像是被乌云遮蔽的明月渐渐显露出他本身的姿态。

恍恍惚惚他似乎看见了一个人影。

叶修笑了，一拳捶地。

真是天意造化非要他信邪吗。

这个时候，心魔跑出来了。

“叶修。”心魔好像看见他了，在喊他。

叶修懒得回应。

心魔忽然仓皇的移动过来，近了，太近了。

一模一样。跟那个人。不愧是心魔，否则怎么迷惑他。

叶修来了兴致，目光却突然一凝。

“你怎么秃了？”沙哑的刮丝声音。

心魔凑了过来，抓住他的肩不说话。

“其实很有意思的。”叶修猜他大概真的疯了，跟心魔聊了起来，“我以为自己六根清净。”

却发现原来还有一个你。

他太聪明，所以轻易的走过那么多坎坷的修仙路，但他太聪明，所以居然一点都没有怀疑自己。直到在成仙劫里看到心魔。

心魔啊。

“没有你我成不了仙。”

叶修好像真的想把那么多时间，那么多琐碎的东西都絮叨一遍。

“其实得怪你吧。”叶修嗤笑，“要不是懈怠了，你也能成仙的话，我的心魔就过去了。”

心魔沉默了，一字一句跟他说：“修仙界只需要一个强有力的核心来维持平衡。”

可以凝聚所有力量，像一支茅一样。

两个支点是不稳的，这是机关术常识。

只需要一个第一人，只需要一个叶修就够了。

“那你真是心怀苍生。”叶修扬声质问。

心魔却突兀轻笑出声：“我光顾个你就够够的了，哪还有心思管别人？”

怎么把自己弄的这么狼狈啊。

叶修疲惫的再次闭上眼。

不愧是心魔啊……

“小少爷。”苏沐秋凑近他，擦过脸颊。

叶修瞳孔骤缩。他又拼命的睁大眼睛。

其实叶修看不见，他们都知道他看不见，但苏沐秋还是笑着。

“我在你眼前。”

我来找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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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机伞从苏沐秋背后一跃而起，灵力疯狂的灌进去，像是要燃尽苏沐秋。

伞面张开旋转起来，遮挡住苏沐秋和叶修。

千机伞可以不需要用灵力催动，而用灵力催动的时候——

伞面折光，开始一点一点驱散迷雾。

雾色散去视野才逐渐清晰，除了针扎般的细雨，还有到处散布，到处纵横的剑气，森冷凛然，不能逼视。

都是叶修留下的。好在尚且被他背上的却邪镇住。

苏沐秋曲起手，环住叶修，汹涌的灵力在继续向外扩散，不断逼近极限。

道修的术法对邪祟的克制作用很强。

“苏沐秋！”叶修张惶的抓住苏沐秋的衣襟，“听我的，停下来。”

苏沐秋没有说话，还是笑着，微微低头，唇瓣印上唇瓣。

灵力的外放没有停下来。

这已经是渡劫期巅峰的实力了。离成仙只有一步之遥。

剑修强在杀戮，道修强在感悟自然。

满目疮痍的地面开始重新润泽，缝隙里有汩汩清水流出，乌云已经退回天上，留出没那么窒息的空间，鲜活的气息开始重新涌动，天际露出第一道霞光。

千机伞旋转合拢，落在苏沐秋手边。

海岸边焦枯的树中抽出了一缕新芽。

长风万里，似乎有一两声海鸥的鸣叫。

涤荡晦恶，万象更新。

柒。

千仞大会一直是九洲的盛会，主事弟子一直忙忙碌碌，望着天空忍不住长叹口气。

他师父怎么忍心把事情都推给他。

他愤愤的跑到山上去找，却被大阵隔在外面，于是只能传音：“师父，千仞大会的文帖请您过目。”

“你自己看着办就好。”安文逸挥挥手，“为师要闭关突破成仙了。”

“师父你上次就是这么说的。”

安文逸心态稳的很快。

你不错了，想我当年，连这一句敷衍的话都得不到。要不是那位飞升了，哪有现在的日子。

一想到这安文逸冷汗下来了。

那他这次飞升，岂不是又会在仙界遇上？

安文逸一头倒在身后的蒲团上。

“你是不是想的有点早了。”罗辑听到他的话瞟了他一眼，“再说也是个靠山，仙界也不好混啊。”

好像是这么个理。

“那咱们得站在一条战线上。”安文逸提前给自己拉盟友。

“能成仙再说吧，万一失败了呢。”

“您不能拣点好听的？”安文逸敲他脑袋。

“那祝你早日飞升，福禄双全。”

窗外养着一片竹林，里面夹杂着几枝菊花，海棠，和一缸荷花。

完。

*就是说还有后记外传和前传，计划好了，不晓得能不能搞出来。

大家521快乐。